这日上午,陆北顾前往皇宫东南角的界身巷。界身巷与繁华的潘楼街、马行街相邻,却又自成一格,是开封城真正的金融中心。他之所以要去这里,是为了把那块刻着“嘉祐二年礼部省试省元”的金牌给保管起来。如此沉重的一块金牌,陆北顾不可能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但是若是放在国子监的院落里,一旦丢失,那真就是白丢了.这时代又没有监控,而且知道他得到了这块金牌的人可不少。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他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将其保管起来。而在经济发达的大宋,有这种类似需求的人自然也不少,所以早就衍生出了提供相关服务的所在。名为“柜坊”的机构就是专门干保管行业的,每年收取相当比例的保管费,许多富商巨贾、高官权贵都会将不方便自己储存的物品放到这里来。陆北顾雇了一辆马车来到这里,快到地方的时候,发现这附近街上的车马果然装饰普遍更为考究,而往来之人亦带着与金钱打交道的精明之色。马车拐入界身巷的巷口,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说是“巷”,但跟那些小巷弄完全是两码事,巷路宽阔,足可容数辆马车并行。而两侧屋宇更是雄壮,皆是以巨木青石砌就,高门广厦,门面开阔至极,黑漆大门上锃亮的铜环大如碗口,门前往往蹲踞着威风凛凛的石貔貅。屋檐下,则是悬挂着书写各家字号的小旗,字迹遒劲。虽人来人往,业务繁忙,却并无市井闹市的嘈杂叫卖,唯有尚且比较原始的算盘里珠子的急促噼啪声,压低声音的谨慎交谈声,以及金银铜钱或票据文书递送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史料上记载的“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果然并非虚言。下了马车后,陆北顾定了定神,选择了一家他事先打听好的柜坊走了进去。此柜坊名为“信实库”,是开封最著名的柜坊之一,迄今为止成立已有六十八年,从未听过丢失或吞没过任何一件物品。对于柜坊来讲,他们比客户更重视所保管物品的安全。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其一,柜坊这种保管行业高度依赖信誉而生存,其客户群体范围不大且注重隐私,一旦出现丑闻,是不可能再开得下去的;其二,在“信实库”这种老牌柜坊里储存的物品价值总和何其之大?每年光是收保管费就稳赚不赔了,所以从利益上来讲,柜坊没有任何动机去故意窃取所保管的物品。“信实库”内厅堂极高极阔,光线明亮,巨大的柜台以整块厚重的檀木打造,打磨得光可鉴人,其后站着十余位身着统一青衣、头戴方巾的管事和伙计。还没等他踏进门槛,便有伙计主动迎了上来,拱手道:“敢问郎君来此为何?”陆北顾略微还礼,声音平静:“有一物件,欲寄放于贵库,立据存取,不知可否?”“自然可以,本库专营此道,最是稳妥,请这边雅间叙话。”旁边的中年管事接过话来,说道。管事见陆北顾身穿价格不菲的丝绵袍且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物,便干脆将他引他进入一侧用精美屏风半隔出的静室,有小厮立刻奉上香茶。陆北顾还是比较谨慎的,没喝茶,只是从怀中取出那方以软布包裹的金牌,解开后置于铺着深色布的桌面上。霎时间,灯下金光流溢,夺人眼目。而“嘉祐二年礼部省试省元”一行刻字,更是昭示着它非同寻常的意义。那中年管事眼中闪过一抹了然,态度瞬间更为恭敬,甚至带上了几分殷勤:“原来是今科省元陆郎君当面!失敬失敬!此等荣耀之物,敝库定当以高规例妥善保管,陆郎君且放心,万无一失。”陆北顾问道:“不知每年保管费用几何?”中年管事这边小心拿起金牌,先行验看成色与重量,口中答道:“保管费用按敝库章程,此等贵重品寄存,需按年收取然郎君乃今科省元,文曲星下凡,我代敝库聊表敬意,这第一年的保管费便免了,只望郎君飞黄腾达后,有需要保管的物品,多来光顾敝库便是。”陆北顾心知这是柜坊的结交投资之举,亦不推辞,微笑颔首:“如此,便多谢管事了。”“陆郎君客气。”管事笑容更盛,迅速取来两份印制精美的文书:“请陆郎君过目,此乃寄存契书,上书物件名称、品相、重量、寄存日期、资费约定。然后还请陆郎君设定一密记,可以是文字也可以是画押,日后凭此作为提取凭证式样,方可提取。”陆北顾看了看,上面除了已经填好的序号之外都是空白的,显然是固定的模板,他继续闲聊似的问道:“我听友人说,通常需要有专门的大师鉴定后,这些文字你们才填上去?”“是。”管事答道,“在下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也算是有些眼力.此金牌乃官铸足金,成色极佳,分量沉手,假不了,鉴定的话一会儿便好了,就在此地,不需多等。”陆北顾点点头,最后问道:“若是丢失又当如何?”“陆郎君可能有所不知,我们信实库自创立以来六十八年间,从未丢过任何一件所保存物品。”管事笑道:“不过陆郎君初次来此,有疑虑很正常,若是实在担忧丢失,可额外签份包赔契书,费用为物品总估价百分之一,再加上自付契税,可以是经三司衙门公证的‘赤契’,也可以是陆郎君自行找牙行来公证的‘白契’,若有丢失,凭此契书可得全额赔付。”契书这种事情,陆北顾在合江县得知那间铺子转让的消息时,便了解了是怎么回事根据大宋律法,商业交易是可以由第三方收契税进行公证的,如果是官府公证,那就叫“赤契”,契税多但公证效力比较足;如果是牙行给公证,那就叫“白契”,契税少但是公证效力不足。“没想到三司衙门还有这创收项目呢。”陆北顾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要是去三司衙门做个公证,他肯定是更放心的,甚至比去开封府衙门都放心。“好,那便额外签份赤契吧。”谈好之后,柜坊里面负责物品鉴定的师傅就过来了,金牌这玩意又不是古董字画,很好鉴定,几乎刚过手就确认了,随后又过秤秤了重量,与陆北顾事先秤的完全相同。确认了保管物品没问题后,管事带着他坐马车去不远处的三司衙门办“赤契”。那里有专门的小吏负责这项业务,开封城里绝大多数的金融机构都更相信三司衙门,而非开封府衙门。签订“赤契”的过程几乎就是流水线作业,验证了物品以及契书内容后,陆北顾交了七百五十文的契税,获得了一份盖着红色大印的契书。回到柜坊,陆北顾又把这份包赔契书应当缴纳的包赔钱给了柜坊。确实有点肉疼,但这样他比较安心一些。随后,双方正式开始签一式两份的保管文书。至于密记,陆北顾没选择留文字,而是执笔画了两个相同的押。《萍洲可谈》云:“押字自唐以来方有之,盖亦署名之类,但草书不甚谨,故或谓之草字”,欧阳修言“俗以草书为押字”,在这个时代,画押就是用草书给自己弄个独特且难以模仿的签押符号,主要是用来特殊识别的。当然,如果是识字较少或干脆不识字的人,通常会刻个“押印”或者以手指按押来代替执笔画押。流程都走完了,管事取出一个特制的木盒,内衬柔软绢帛,将金牌小心放入,贴上封条,又请陆北顾在封条接缝处签名以做未私自拆开的记号。接着,他将其中一份文书交给陆北顾。“陆郎君,文书请妥善收好,凭此文书与密记,随时可来提取.此物将存入专门的保管场所,日夜有人看守,绝无闪失。”“那若是文书不慎丢失该如何?”陆北顾随口问道。“凭陆郎君本人的户贴和密记亦可来取,当然,主要是密记,这个万万不可示于旁人。”陆北顾点点头,把文书和契书都仔细收好,心中顿觉一松,携金过市的无形压力仿佛也随之卸下。这笔钱,他初步打算是留着以后购置宅地用。不过因为他现在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会在开封长久居住,再加上日常用度也不花什么钱,所以他还不打算把这块很有纪念意义的金牌换成铜钱。总之,等以后用钱的时候再来取回金牌就是了。他起身告辞,管事亲自送至门口,恭维道:“陆郎君慢走,预祝陆郎君殿试再创佳绩,独占鳌头!”“承蒙吉言。”走出信实库,界身巷中依旧是一片森然而繁忙的景象。陆北顾回头望了一眼那高悬的匾额,心中感慨大宋的商品经济确实发达,尤其是开封,自有一套高效而复杂的商业规则在运行,维系着巨量财富的流转。如今,身外之物已安顿妥当,他便到乾明寺附近租了辆驴车前往宋庠府邸。来的时候雇马车是为了体面点,免得让人小觑,继而起了蒙骗之心,而日常交通,肯定就是能省点是点了。不过说实话,陆北顾其实很享受坐在驴车上的感觉。那种感觉,就仿佛是驾驶一台狂野的肌肉车,敞着蓬在乡间小路上颠簸狂飙一般,充满了速度与激情。当然,这种特殊的乘坐体验也跟驴车车夫普遍比较赶时间有重要关系。很快他就来到了宋庠的府邸,此时距离未时初刻尚有一段时间,他就没进坊里,而是在吴起庙附近的饮子铺喝了杯待了会儿,磨蹭时间。你问开封为什么会有吴起庙?这当然是因为开封或者说汴梁,便是在古大梁城的基础上建设起来的,而大梁是春秋时期魏国的首都,魏国因吴起强盛一时,故而祭祀吴起的传统便流传了下来。陆北顾捧着一盏暖热的香饮子,目光随意扫过铺内坐着的人。此处既非闹市,又非正午时分,来此的客人多半不是为了解渴,而是空暇时间较多来打发时间的。起初,铺内只有碗盏轻碰和啜饮的细微声响。不多时,邻座两位头戴巾帻的老者交谈声渐起,打破了宁静。他们所议之事,很快吸引了陆北顾的注意。“.听说了吗?夏国的使者旧的还没走,新的一批又到了。”一位蓄着花白短须的老者压低了些声音,但语气里的不满却压不住。他对面那位面色红润的老者哼了一声,吹了吹杯中的热气:“如何不知?还不是为着麟州那边屈野河西的地界闹腾!没完没了!”“可不正是!”短须老者将茶碗往桌上一顿,发出轻微声响,“那些党项人,贪得无厌!当年李元昊称臣,本就是畏我兵威,暂敛爪牙。如今才安稳几天?又故态复萌,竟敢派使来我东京抗议?说我们越界?真正是恶人先告状!”“我朝就是太过仁厚!听闻那边的情形着实气人,夏国人如今在屈野河西,都快把地种到麟州城下了!白日驱我百姓,夜间过河劫掠,视我边军如无物!这成何体统?”旁边一人也被话题吸引,插嘴道:“两位老丈说的在理,我虽不懂军国大事,但也听来往的商客说,那边陲之地,咱们的官儿好像有点软弱?竟下令不准咱们的人过河西去,反倒让夏国人越发张狂。”他语气里带着市井小民对边事最直观的感受——憋屈。短须老者闻言,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唉!岂止是软弱?简直是畏敌如虎!听说如今的麟州知州武戡,生怕惹事,只求任内平安,岁满升迁。下头堡寨的官儿也一样,巴不得百姓都不过去,免得生出事端来惊扰了他们。这般下去,疆土日削月割,何以面对祖宗?”“朝廷自有考量吧?或许或许是不欲再启边衅,劳民伤财?”“考量?便是考量太多,才让夏国小丑跳梁!”短须老者情绪有些激动,“庞籍庞经略倒是上奏,请求禁绝互市,逼夏国人就范,可结果呢?不过是禁了陕西四路的私市,榷场不禁有什么用?那边界不还是悬而未决?如今人家使者倒打一耙,直接闹到开封来了!我朝颜面何存?”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陆北顾耳中。他慢慢啜饮着手中已微温的饮子,这些市井议论,明显是因为大宋的退缩和夏国的进逼,从而让百姓感到愤懑。陆北顾放下盏,掏出几文铜钱置于桌上。时候差不多了,该去宋府了。依旧是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门房见是他,无需通传便恭敬引他入内。穿过几重寂静的院落,书房轩窗敞开着,隐约可见宋庠的身影正伏案阅览文书。“学生陆北顾,拜见先生。”陆北顾于门外廊下站定,躬身行礼,开口提醒道。宋庠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陆北顾身上,示意他进来。进门之后,宋庠今日并未如往常般让陆北顾即刻入座论学,而是招了招手,神色略显凝重:“你先看看这个。”宋庠手边摊开着一份最新的邸报,但此刻他推向陆北顾的,却是另一份质地更显精良、带有明显官牒格式的文报,边角处已有朱笔圈画的痕迹。陆北顾心下微凛,依言上前,双手接过。目光扫过纸面,这是一份类似“内参”的,发给中书省的文书,上面写的就是最近麟州屈野河河西的两国纠纷,详细溯源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夏国旧使亦滞留未去,新一批使者已至东京,所为者,便是麟州屈野河以西地界之争,官家对此事.”宋庠微微停顿,指尖在案上重重一点:“极为重视。”听到这话,陆北顾也重视了起来。毕竟,官家很重视的时事问题,就意味着殿试很有可能考。如果提前研究明白,那很有可能取得其他人都没有的优势。这时,宋庠示意陆北顾先细看其中关于麟州历史沿革与边界纠纷缘由的追述部分。麟州和府州,是大宋在“几”字型的河套地区仅有的两个黄河以西的军事重镇,分别承担着对夏国和对辽国的军事防御任务。庆历年间第一次宋夏战争结束,李元昊归顺称臣,当时的麟州知州张继勋奉诏确定正式的两国边界,但找不到相关的档案文书,于是询问麟州本地人都巡检王吉及当地父老,得到的说法是在李元昊的祖父李继迁未叛变时,麟州辖境西面到俄枝、盘堆及宁西槵,距离屈野河都有一百多里,而西南则是到双烽桥、杏子平、弥勒、长干、盐院等地,距离屈野河都有七十多里。咸平五年李继迁围攻麟州,攻陷了浊轮、军马等寨堡,大中祥符二年才设置了横阳、神堂、银城三寨,都在屈野河东岸,又让寨将与边境部族酋长划分边界,当时划分是横阳寨西到旧俄枝寨四十里;麟州城西到大横水六十里,西南到浪爽平五十里;神堂寨西到伺候槵三十五里,西南到赤犍谷掌四十里,再往南到野狸坞三十里;银城寨西到榆平岭四十里,西南到清水谷掌五十里,再往南到洪崖坞四十里,再往南到道光谷、中岭上六十里。“所以,在太宗朝和真宗朝,屈野河西岸的土地,虽然名义上归大宋的麟州管辖,但实际上是由当地部落酋长统治的.”陆北顾微微蹙眉。宋夏边境的那些酋长,无论是横山豪酋,还是河西土酋,全都是墙头草,哪边强大,他们便依附于哪边,没有任何忠诚可言。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发展,他几乎都能猜到了。果然,到了天圣初年,屈野河西岸的部落大多投靠了党项人,再加上麟州官员为了屈野河西岸的职分田闹得很厉害,河东路转运使司干脆就上奏将屈野河西的土地一律划为禁地,官府和私人都不准耕种,大宋百姓有偷偷去耕种的,已经投靠了党项人的部落民就抢走他们的牛,还说“你们宋朝的官员都不敢耕种,你为什么来这里?”,于是屈野河西岸的土地就成了荒地,但名义上拥有这些土地的百姓仍然要每年纳税无法免除,在麟州当地被称为“草头税”。再往后,李元昊正式立国称帝,第一次宋夏战争开始,党项人开始在道光谷、洪崖坞之间设立木栅建了三十多个小寨堡,守军耕种寨堡旁边的田地,但等到庆历和议之后,其实夏国侵占的屈野河西岸也仅仅十多里而已,还不是大问题。于是当时麟州知州张继勋的建议是“现在如果把河西定为禁地,反而更助长党项人的贪心,会进一步进逼河西土地,耕种放牧,甚至兴建寨堡,逼近麟州城,对我们不利。如果用咸平五年以前的边界,又太远难以守卫,所以请求以大中祥符二年所立的边界为准。”但当时因为大宋刚重新订了盟约,不想与夏国明确划分边界,而张继勋后来也因划界问题的“自作主张”而被免职,继任的知州从此不敢多事,于是禁止所有官吏百姓过河西,敢于冒着与夏国斥候遭遇风险去河西巡逻的边将也被弹劾,从此宋军不敢过河,而各堡寨的官员也乐得不生事,这样短时间内敌人就不会越境,他们就能安然任职期满升官,所以禁令执行得特别严厉。而党项人起初还观望不敢妄动,几年之后,熟悉了麟州官吏的不作为,就肆意在屈野河西岸开垦耕种,现在甚至公然指着屈野河中心为界,在冬天结冰之后,党项骑兵还会过河到东面抢劫财物牲畜,宋兵出城他们就跑,而过了屈野河,碍于禁令,宋兵就不敢追了。于是,屈野河划界问题终于酿成大祸,现在的局面果然如张继勋所料,整个麟州的防御体系,都因为这个问题变得愈发动摇了起来。见陆北顾看完了,宋庠开口说道。“疆土日蹙,边民受辱,边吏苟且,强邻嚣张至此!朝廷每年耗费巨万粮饷养兵戍边,非但不能拓土保民,反使前线将士束手,坐视田土沦丧。如今更闹到殿前,成何体统!”宋庠的语气中透出难以掩饰的愠怒:“并州通判司马光建议经略使庞籍奏请禁绝互市以施压,朝廷虽下诏禁陕西四路私市,然榷场未绝,其效恐微。夏使此番前来,气焰嚣张,绝非轻易肯退让之辈,官家为此连日召集两府大臣密议,却仍未得善策。”“你对此事有何看法?不必拘泥于策论格式,只说说,若置身其间,当作何想?朝廷当下,是应力持强硬,迫夏人退让,甚至不惜重启边衅;还是当以安抚为上,暂息纷争,徐图后举?”陆北顾又看了看中书省的内部文书,上面已经援引了枢密院的对于麟州宋军兵力和当面夏州夏军兵力的详细情报,说道。“麟州我军本就兵少,加之长期士气低落,未经大规模整训,恐怕难以与同等数量的夏军野战,而如果想要以多打少取得战果,就必须要渡过屈野河到河西拔掉几个据点,一旦据点内的夏军能坚守待援,就有被反包围的风险。”“至于围点打援.我军应该还不具备这个能力,况且夏军多骑兵,屈野河西岸丘陵虽然不少,但缺乏布设口袋阵的谷地,即便能打援,也做不到围歼,只是击溃的话就没意义了。总体而言,主动放弃麟州诸多坚固的城寨去集中兵力渡河野战,弊远大于利。”“喔?你对兵事,倒是颇有几分见解。”宋庠挺惊奇的,因为在此之前,陆北顾其实没在他面前显露出对于军事方面的天赋。而宋庠现在对于军事方面的问题,尤其是关于夏国的军事问题,其实特别关心。原因也简单,一方面,是官家重视这个事情,另一方面,是宋庠觉得现在的枢密使贾昌朝,可能因为这个事情栽跟头。曾经两度出任枢密使的宋庠很清楚,按照惯例,一旦边境打了败仗,尤其是大败仗,中枢肯定要有背锅的。毕竟,总不能是官家的责任吧?而一旦贾昌朝下去了,按照宋庠对官家的了解,是不可能把同为枢密使但排名在贾昌朝后面的韩琦给提到枢密院一把手的,因为这会导致两府彻底脱离官家的掌控。官家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一点,所以贾昌朝要是因为边境问题倒台,那么赋闲了这么久的他大概率会第三次出任枢密使,对于宋庠这种久历宦海沉浮的人来讲,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而别管陆北顾说的对不对,不同的思路,总是能给宋庠带来启发的。“你接着说。”“学生倒是觉得,庞经略‘避而不战’的策略是对的。”陆北顾指着文书说道:“庞经略不是不知兵的人,学生听说其数任边帅,在知延州时,指挥狄青、周美等将领击退过夏军进犯,而庞经略始终坚持夏军进犯就收兵回河东,这里面有很现实的道理。”这里没看到地图,陆北顾干脆找了张纸,把黄河、屈野河大概画了出来,然后又用圆圈把麟州、夏州的位置标了出来。“先生且看。”陆北顾拿他很粗糙的地图给宋庠纸上谈兵。“在东线,夏国只有夏州这一个可靠的据点,本身同样受限于耕地而无法大量驻军,而夏州与夏国国都兴庆府之间是茫茫数百里沙漠,所以夏军如果只发夏州的兵马,是不可能取得绝对优势的,而发大兵来攻就必须从兴庆府出兵,可即便凑出三到五万战兵,补给也要由五到十万民夫千里转运,无法持久。”“所以从军事角度上来讲,我军在麟州的驻军受限于耕地,虽然数量不多,但随时能获得府州驻军的支援,属于内线作战当然,这个内线优势也是有限的,因为我军在黄河以西只有这两个州能相互支援,如果从河东调集兵马粮草,则转运困难,与外线无异。”“但不管怎么说,只要坚守,我军在兵马调度的速度以及粮草的消耗上,是绝对比夏军占优势的。”宋庠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而从政治角度上来讲,急的是夏国,不是我大宋。”陆北顾说道:“之所以屈野河划界问题被闹得这么大,夏国主动挑事是主要原因,但夏国为何要冒着撕毁庆历和议的风险做此举动?学生以为是因为通过宫变上台实际掌权的国相没藏讹庞,需要通过一场大胜来转移夏国内部对他的不满,来压服其他人。”
大宋文豪